第246节

  左三娘坐直了身子,伸手摸到茶盅,喝了一口凉茶,冰沁沁到心窝窝上,歪了脑袋自言自语,“想想也是...你的食肆就开在东堂子胡同,秦王府就在隔壁的隔壁,中间就隔了曹家宅邸...秦王出宫没事儿到你食肆里吃吃饭、打打照面...你相貌这样美,性子也敦厚温驯,厨艺又好,待人更好,不喜欢你喜欢谁去?”
  左三娘靠自己脑补了一出才子佳人的折子戏,身形往后一靠,笑得有点猥琐,“你甭说,秦王那厮倒有点眼力见儿——”
  要是没眼力,又怎么会这么早就把含钏给定下来了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珍珠粉
  左三娘耸着肩,笑得“嘿嘿嘿”。
  含钏敬而远之地看着她,心里“呸呸呸”。
  她干嘛说呀!
  老左那猥琐样儿,她也不是没见过!
  喝酒的时候,恨不得拿坛灌!
  整个一神奇的姑娘!
  左三娘脸上还糊着珍珠粉,托她四处摇摆的福,那珍珠粉在脸上摇摇欲坠,水芳赶忙捧着手去接,生怕落到左三娘衣裳上了。
  场面一度很尴尬。
  左三娘想了想,甭说!秦王的事迹,她还真知道几分!忙探过身,问含钏,“...秦王那厮为人之板正!去前年,他被放在户部磨炼,正好在我爷爷部下,甭提了!那大半年,我硬生生地就没看见我爷爷笑过!家里人问他咋回事儿,你猜他怎么说?”
  含钏摇摇头,她真不知道,那时候她和徐慨还不熟呢!
  “我爷爷说,他有时候看到秦王那张脸和那双眼睛,有点想就此致仕了。”
  含钏失笑哑然,“为什么呀?”
  左三娘摇头晃脑,回想爷爷的原话,“...那位冷面阎王一来户部,啥事儿不干,先核移交到他手里的账本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若账目有出入,便找爷爷的副手卢尚书要票据、要文书、要流程、要签字画押...若是卢尚书拿不出票据和单子,那冷面阎王便找我爷爷要单子,不仅要单子,还要我爷爷在错账上摁手印认账...”
  左三娘转过头来,说起爷爷那时候的苦,一鞠辛酸泪。
  “你想想看,我爷爷和卢爷爷也是五十好几、六十摸边的人了,天天被人追着查二十年前的账,这压力多大呀...”左三娘啧了一声,“当时我可没少说那阎王坏话,谁知道这阎王竟成了我好友的夫君,啧啧,你说这世事弄人不?”
  含钏笑得弯了眼睛,连连点头,“弄人弄人,下回见老四,让他提酒给左尚书和卢尚书赔礼致歉。”
  左三娘笑嘻嘻地接着躺回去。
  水芳终于松了口气——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给一只好动的松鼠做脸...
  好动松鼠没停一会儿又坐起身来,兴致昂扬地和含钏说话,“冷酷无情俏王爷、美貌温顺小厨娘...哎哟喂!我今儿个可真是赚大发了!今儿个来对了来对了!齐欢那丫头要在家里哄张三,约她不来...”
  松鼠翻了个身,珍珠粉糊了凉席一地,目光炯炯地看着含钏,“你说说看吧,你们...你们...你们是自己私定了终身的吗?!谁先说出口的?谁先喜欢的谁?谁追着谁不放?有艰难险阻吗?”
  含钏蹙了眉,笑问道,“什么艰难险阻?”
  左松鼠冥思苦想,猛地脑中一闪精光,“比如...比如顺嫔娘娘!顺嫔娘娘知道你的存在后,有拿出四五十箱银子给你,让你滚,离她高贵的儿子远一点儿?”
  含钏:....
  一看这姑娘,话本折子戏就没少看。
  顺嫔娘娘若是有那四五十箱银子,一定不会给她,让她离徐慨远一点...
  谁有这闲钱和闲工夫呀!
  含钏躺在凉席榻上,翻了个身,双眼看天花,身上的玫瑰花泥被擦拭得快干净了,香气渐渐散去,浑身滑溜溜的,确实很舒服。
  含钏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圣人也未曾为难过我,顺嫔娘娘也未曾为难过我。我很感激他们。”
  当初徐慨和张氏说亲,徐慨烧掉半个钦天监,并和圣人坦白了他心里她的存在...如果圣人狠厉一些、无情一些、冷漠一些,白绫都不用赐,她将不会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地消亡。
  而圣人没有。
  福王府中的圣人,儒雅冷静、平和淡定,和徐慨很像,但比徐慨多了一丝温度和从容。
  如果给徐慨以时间,他是不是也会成长为这么优秀的男人?
  噢,当然,不要学圣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秉性,就更好了。
  至于其他问题...
  含钏抿抿唇,难得的有些羞赧。
  这些事情,她还没同别人说过呢!
  就算同阿蝉也没说过。
  含钏手抬了起来,迎着光,在天花墙面上留下了几个小小的暗暗的影子。
  含钏头歪了歪,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尘埃未落定前,她不敢说出她对徐慨的依恋与爱意,害怕做了丑角,害怕惹人笑话,害怕...黄粱一场梦。
  “...徐慨是一个很好的人。”含钏翻了个身,与松鼠手帕交面对面,眼睛眨了眨,笑眯眯的,看上去很乖,“他救过我很多次,噢当然,我也救过他。有很多命运的安排,也有很多躲不开的交集。我们之间有过误会,有过争执,也有过...”
  也有过生离死别。
  第三百七十七章 猪肚鸡火锅(中)
  含钏说得很隐晦,可能就算对面的人是徐慨,也不一定听得懂。
  梦中、今生都回到她手里的葫芦玉坠和《醒世迷梦录》...在掖庭最后一夜与徐慨的交集...秦王府莫名其妙地从后海迁至东堂子胡同...
  好多巧合。
  含钏看着左三娘被珍珠粉糊得满满当当的那张脸,笑起来,意有所指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上辈子遇到过徐慨。上辈子没有好结果,这辈子再来慢慢磨...”
  虽然结局不好,可徐慨也未曾负过她。
  含钏神色温和,语声平缓,“或许这辈子也够得磨,可只要两个人心往一处想,车轱辘都有磨圆的时候,何况人?”
  截止目前,含钏与徐慨的相处皆如蜻蜓点水、寥寥几笔,看对方千般好万般好,她的软弱与优柔寡断,徐慨的自负与固执,在不长时间的相处中还未见得全貌——待成亲后,两个人真真正正变成一个人,变成一个家,变成一体,朝朝暮暮相处在一起,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缺点就会被无限放大,那时候才是真正需要磨合的时候。
  许是含钏神色太温柔,左三娘觉得后槽牙有点酸,龇牙咧嘴地往后一靠,捂住胸口,“我是造了什么孽,上赶着来听这些个煽情话!”
  含钏哈哈笑起来。
  两个人一通笑闹。
  既然脸都做了,那么身子又怎么能忽略?
  小双儿给左三娘拿了一件薄薄的桑蚕外衫,索性连身子、四肢一块儿拿珍珠粉糊了。
  珍珠粉糊在身上,凉津津的,许是还加了些药材和食材,闻起来有股回甘的味道。
  左三娘嘴里含了颗蜜渍乌梅,眼睛上盖着两块黄瓜片儿,惬意得想吹口哨,砸了砸吧嘴,很舒适,“...下回我叫上齐欢一块儿来,时不时整这么一出,脸上滑溜溜、嘴上也畅快了,心里倒是舒服。齐欢嫁了人,纵然英国公府宽松和善,却也不比得家里——有个完完全全放松的地方,倒也挺好的。”
  含钏点点头,答应下来,“行,我单辟出一间屋子,只放三张床,每旬来做两次,蜂蜜的、珍珠粉的、海藻泥的、乳酪膏的...我京郊还有处温泉庄子和马场,去泡泡温泉、跑跑马,累了就生了炭火,我给你们烤肉吃,也很惬意的。”
  左三娘:...
  这万恶的巨富之家。
  含钏把手浸在温水里,把指甲泡软,过会子方便上凤仙花的颜色,隔了一会儿,含钏在心里闷了闷,到底没抵挡住好奇心,轻声问左三娘,“你呢?”
  左三娘被问了措手不及,“啊”了一声,“什么我呢?”
  含钏笑了笑,“齐欢嫁了英国公府,我也定了亲,北国公家的三朵金花,听祖母说,今年也将陆陆续续出嫁,咱们龙华会三剑客,就剩下你了。”
  左三娘放慢抿乌梅的节奏,眨了眨眼睛,咬住牙关又松开,松开之后又咬住牙关,反复几次,方开口,“...我...我有自己的盘算...”
  含钏颔首,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隔了好一会儿,含钏都快等睡着了,才听到左三娘怯生生的后语,“先头我说了一门亲事,小定还没下,对方便溺水身亡了。”
  啊?
  含钏把手从温水里拿出来,认真听。
  左三娘再道,“后来,我的好友,噢,就是那个被张氏下套掉进护城河的小官之女,也因为落水,自缢身亡了。”
  啊?
  啊?啊?
  含钏静静地看着左三娘,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当时我就在想,一个差点成为我的夫君,掉河里死了。一个是我的挚友,也掉河里死了。小时候,我是在叔叔婶婶身边养大的,山里窑洞里长大的,倒是没出过什么事儿,可我开始说亲和交际的时候,我身边的人都与水有关地去世了。”左三娘蹙眉,“所以当时你被张氏拖到湖边时,我一颗心都快停下来了,拼了这条命都要救你。”
  原来如此。
  含钏就心想,当时她们也还没这么铁瓷儿啊...
  左三娘疑惑地偏了偏头,“齐欢和你都好好的,我便也慢慢释怀。可这心里仍旧有些害怕,害怕我喜欢的那个人因为我的缘故出了岔子,还害怕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我...”
  左三娘有喜欢的人!?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
  不对。
  含钏看了眼左三娘,这丫头虽然没她活得浪,可也决计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沾不上关系。
  “你有喜欢的人?谁呀?我认识吗?”
  含钏眸光闪闪地发问。
  第三百七十八章 砂锅猪肚鸡(中下)
  含钏的眼睛闪烁着八卦之魂的光芒。
  打探别人的感情之路,真是快乐呢!
  左三娘几十年一遇的、肉眼可见地害羞了起来。
  嗯...
  就像一株成了精的含羞草似的。
  老脸老皮的,面颊上还升起了两团红云。
  含钏捂着帕子笑得可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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