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冰(一)

  秋阳高照。
  一处密林冈上, 羊肠小道间, 前前后后走了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少女。一身红衣鲜艳的像是秋日红枫, 偏偏皮肤又白皙的好似冬日白雪。长发如流云泼墨一般, 流至腰际。
  红色妖妍,白色纯粹,这一红一白相互映衬着, 分外惹眼。远远地瞧上一眼,便叫人一时间难以挪开眼去,思绪一时空荡,唯余明艳二字萦绕脑中。
  再加上那少女是个好动跳脱,小孩心性的,行动间更是添了三分神采飞扬,英气十足。她腰间坠了几个小巧的铃铛, 样式各不相同,行走时相互碰撞,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他们行的这段山路是最后一程了, 绮罗从山冈之上朝远方眺望,就已经能看见冰火城了。
  冰火城,是北域边疆最北的一个小城, 出了这城,外面的就是一望无垠的阑干瀚海了。再往那边去,就是魔族的盘踞的地方了。
  冰火城之所以叫冰火城, 是因为这座城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北疆气候寒冷, 关外更是更是荒芜, 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冻。在周遭恶劣的环境的映衬下,冰火城就像是寒冰之中裹着的一团温热火焰,是以得名。
  当然,冰火城名扬在外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七年前,大魔头炽炀和屠龙宫前任宫主道无情在此大战了一场。
  简直就像是史书中记载的旷古之战,正邪两道的巅峰人物在城外殊死对决,令山河变色。最终,炽炀不敌,大败而逃,道无情则凭借这一战几乎要登顶正道仙门。
  当时有人说,如果姬太子也在的话,凑成三足鼎立,藏山寺上一辈的三杰便凑齐了,那就不知会是怎样的奇景了。
  绮罗走在最前面,行的飞快,这时才想起来回头:“你们走的太慢了,快点。今天就能到城里面去了。”
  她一回身,身上挂的几个铃铛便叮铃铃地响起来了。
  迟悟瞧见,不禁问道:“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你一路上收集这些铃铛作什么?”
  虽说绮罗一直嚷着捉完妖要狠狠地宰一笔,但真从蛤.蟆村走的时候,她带走的也不过就三样东西。
  一样是曹宁的尸体,第二样是挂在蛤.蟆寺飞檐下的那个铃铛。
  当时,迟悟只当她喜欢那个铃铛,也并未在意。然而,经过他们继续行路的这段时日,他却发现,这家伙只要看见铃铛就喜欢顺手给收走。现在在她腰间已经挂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铃铛了。
  这就让人忍不住好奇了。
  绮罗听他这么问,低头看了看那些铃铛:“习惯了,看见就想收着。”
  “习惯?”迟悟觉得有趣,“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啊?”
  “唔。”绮罗想了想,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一样,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笑够了,才想起来搭理迟悟。她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迟悟:“……”不知道才是有鬼吧?
  绮罗看他这个不明所以的样子就觉得很有趣,也就不逗他了。她道:“那你知道我娘是谁吗?”
  这个迟悟是真不知道。
  “天下人皆知炽绮罗是大魔头炽炀的女儿,却不知道,她有个比她爹还要厉害一百倍的娘亲。”绮罗朝迟悟神气十足地一挑眉头,笑道:“我娘名唤铃兰,是整个北疆魔域最强的刀客。”
  兴许是有微风吹过树梢的缘故,阳光在细碎地落在绮罗的脸庞上。光影交错的一瞬,迟悟瞧着她,竟觉得那个神采飞扬的笑明艳得有些晃眼。
  就听绮罗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喏,从这就看见冰火城了吧。从冰火城正北城门出去,一直往北走,深入沙漠腹地,有一座城,名唤鬼蜮刀城。我娘亲是刀城城主的女儿,鬼蜮八斩刀的传人,人称姽婳公主,就问你,厉不厉害!是不是一听就觉得很厉害!”
  “厉害厉害。”迟悟揶揄地笑道,“啧,也不知与你比,谁更厉害。”
  “呃,这个……”绮罗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内心挣扎了半天,才鼓起腮帮子不情不愿地答道:“可能就比我厉害一点吧。”
  “哈哈哈哈。”少年扬起头来,爽朗地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笑!”绮罗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他肩上。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原本打算扭头就走的,却没过一会儿又开始跟他吹嘘自己的娘亲有多厉害了。
  “我娘在整个魔域都很有名的,传说时常有其他魔族的人到鬼蜮去向她挑战,但还从没有能在她手底下走过百招的人。我以前在北疆的时候,跟在我爹后面,旁人都喊我公主。这可不是因为我爹,而是因为我娘,因为我娘可是刀城正儿八经的公主,是整个魔域最强的公主。”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认识我娘的吗?是打架的时候认识的,我爹在刀城得地界惹事的时候,正好被我娘给撞见了,二话没说就开打了。我娘那个时候正好在外游历,我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逼她把八柄长刀都亮出来的人。
  我爹说,我娘是个冰山美人,第一次见面揍他就不说了,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他脸上,喏,就这个位置——”绮罗指了指自己右边的额角的位置,“有个十字的刀疤,就是我娘给划的。是不是特厉害!”
  迟悟:“……”这是该说厉害还是不该说呢。
  “自打那一次交手之后,我爹就开始追求我娘了。可我娘从来不理他,他就死皮赖脸地跟着,走到哪跟到哪。我娘每天早上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我爹倒挂在窗外的树上,笑嘻嘻地捧着叶子吹小曲儿;到一地方吃饭,落座一会儿就会有小二给她端上上好的梅子酒,说是旁边那桌坐的少爷给点的。”
  “我爹说,他做的最漂亮的事情,就是亲手打了三十六只一模一样的兰花的水晶铃铛,每天放在娘要经过的地方,出其不意地叫她瞧见。挂在窗边啦,放在包糖葫芦的油纸里啦,叫小孩子送给她啦,反正是绞尽脑汁,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每次一个铃铛送出去了,我爹就看不着它了,他一度以为他每送一个就被我娘随手丢出去了。直到他把第三十六个铃铛都送完,第二天再见我娘的时候,我娘仍旧冷冰冰地拎着长刀,但是却把所有的铃铛都坠在裙摆上了。”
  “后来怎么样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爹把我娘给追到手了,要不然哪能有我呢?”绮罗一边说着旧事,一边摇头晃脑地对她老爹一通点评,“啧啧啧,太狡猾,太狡猾,年轻的时候就这么老奸巨猾了。”
  迟悟听她说着,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令尊还真是性情中人呢。”
  “是啊,说白了点就是不要脸呗。”
  迟悟:“……”
  绮罗道:“说来,你之前一点都没听说过我娘吗?”
  迟悟微微摇了摇头,诚实道:“倒是真未曾听说过。”
  “唉,我还以为你知道她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叫了我一声公主殿下,我还以为你是知道她才这么叫的呢。”绮罗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眼角稍稍垂下了,眸底落了一层温和的光晕,“我爹以前常常叫我公主。我跟他闹脾气的时候,他哄我就会叫我公主。他说他管我娘也叫公主,管我也叫公主,他一个人就霸占了两个公主了,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特贪心。”
  迟悟一边听绮罗说着话,一边偏着头望向她,忽然瞥见有一绺乌发不规整地从她耳后落了出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将它理好。这一分神,便鬼使神差地问道:“令堂一定是个绝尘脱俗的倾城女子吧。”
  绮罗的脚步却忽然慢了一拍,面上笑意在一瞬间黯了一些,但转瞬又恢复如初。
  她嘻嘻笑道:“那是自然。”而后轻吸了一口气,状似轻松地道:“只可惜我没见过。她在我出生时候就死了。”
  迟悟一愣,手指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微微凝眉,心中一沉。
  所以说,她刚刚所描述的那些场景,都只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镜花水月?那种带着骄傲的神气却为何又竟让人觉得,仿佛她曾与那故事里的女子朝夕相伴,对她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这种时候,也不知是该开口还是不该开口。顿了半晌,他还是迟疑的开口问道:“令堂她是怎……”
  “我也不知道,我爹没跟我说。”绮罗淡淡道。
  迟悟听罢未再追问,也陷入了沉默。
  “唉,很好笑吧,我还跟你说我使得是八斩刀,其实是忽悠你的。我根本就没学过。三头八臂是刀城魔族天生就有的法相,我也不过就是拿着刀随便比划比划罢了,是野路子。”绮罗笑道,“要是我娘还在的话,我跟她学了真正的八斩刀术,肯定比现在要厉害得多!”
  聊着聊着,他们已经顺着下山的路走了好半天了。不远处冰火城的城门已经依稀可见了。
  临近城门,绮罗的心思便又被即将要到达的目的地给吸引过去了。她一扭头,就看见罗汉没在旁边。
  “走快点行不行。”绮罗回过头来,柳眉一竖,不耐烦朝后面嚷嚷道,“等你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罗汉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追上来,活像是一座活动的小山包,所过之处,就只听见他喘粗气的声音了。他一边喘一边道:“老大,你慢点,慢点,要累死我了。”
  绮罗看着他这个样子,一脸的嫌弃,根本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你怎么这么虚啊?我们从山下弃了马,这才走了多长时间,你就跟不上了。要是不行,你就一个人走吧,我们先走了。”
  “别,别呀!”罗汉欲哭无泪,颇有些憋屈地道:“老大你们又没背行李……”
  “你说啥?”罗汉声音越说越小,绮罗是真的没听清。
  “没啥!没啥!我啥都没说!”罗汉赶紧识趣地把话头给咽了下去。他想了想,赶紧又把锅给扔了出去,“这不怪我,要怪就怪它!它太沉了!压在我脑袋上,我都走不动了。”
  罗汉抬首一指自己的脑袋,只见他头上安安静静地趴着一只……蛤.蟆。
  绮罗:“……”
  一只蛤.蟆能把你给累死了。
  “你干嘛把他放在脑袋上,随便揣在哪个口袋里不就行了!”绮罗看见这一上一下两个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说来我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们就是这么一路招摇过来的?”
  此刻在绮罗的眼里,这一大一小,分明了就是把招摇过市四个字贴在脸上了。
  没错,那蛤.蟆就是普慈。
  他们从蛤.蟆山上下来的时候,普慈没有继续留在村子里,而是跟他们同行了。这就是绮罗从蛤.蟆村带出来的第三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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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罗:我爹脸上的疤就是我娘划出来的,她好厉害啊!哈哈哈哈!!
  迟悟:⊙▽⊙??!!
  (怎么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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