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林缚笑了笑,邀张晋贤与他并肩而行,去迎接孙敬轩率领北上汇合的西河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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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运漕,西河会共动用一千八百余会众。
  进入胶州湾后,为配合官府将漕粮走胶莱河运到北岸的莱州湾,孙敬轩让孙敬堂率领近四百名会众留守即墨看守一百多艘不便进入胶莱的中大型漕船,他则集中了西河会所有两百二十余艘约百石载量的漕船以及一千四百名会众北上,约占北上漕船总数及河帮会众总数的三分之一。
  这也是柳叶飞将孙家及西河会定为昌邑哗变主谋的最主要借口。
  本来按照诸河帮的摊派比例,西河会大约只需派出不到五分之一的漕船与会众就可以了。孙敬轩想尽心一些、积极了一些,毕竟津海漕运乃林家在暗中主持,没想到却成了柳叶飞嘴里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莫须有的罪证。
  船行至阚家镇河滩淤堵后,被无辜抓去砍头问罪的七十余河帮会众,约有半数是西河会子弟。昌邑哗变后,北行至阚家镇的一千四百余西河会子弟除少数人逃脱外,大部分被抓;孙敬堂所率领留守即墨的四百余会众也一起给当地官府抓捕,留在胶州湾里约漕船与粮也给地方官府扣留。
  林缚拥兵进迫山东时,孙敬轩等给关押在即墨的西河会众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到青州受审,所受到的迫害并不严重。
  不过在转移到青州的四百余首犯里,孙敬轩、孙文耀以及西河会大小头目就近三百人,其他二十一家河帮加起来才有一百二十一人给定为昌邑哗变案的首犯。
  给拘押在昌邑县的近四千河帮会众给释放,其中就有西河会普通会众约一千一百余人。
  其他的河帮会众都留昌邑,等着事情解决之后,再分批谴返,或由各河帮领回。孙文炳则直接带着一千余西河会子弟,随林缚南下至阚家镇。
  在即墨给捉捕的孙敬轩及四百余西河会会众也在青州军哗变给镇压后被释放,林缚率军从昌邑南下,就派人通告孙敬堂,要他率留守即墨的四百余会众到阚家镇来汇合。
  在案件了结之前,西河会在胶州湾的船跟粮都会给地方官府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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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敬堂等人给抓到即墨县大牢十多天,也受了不少苦,许多私携的财货都给狱卒搜身拿去外,还有不少人的衣衫给剥走。人虽给释放,但是船都给地方官府扣押,林缚派去接应的人手仓促间也没有什么准备,孙敬轩等人北行来,衣衫褴褛,就像一支乞丐大军,许多人步履蹒跚、伤病满身。
  孙敬堂在十里外暂息,就是希望见林缚时,能让大家的精神面貌看上去好看一些,不过实在无法好看多少。
  孙敬堂本人拄着一根树桠子,走路一瘸一拐,林缚派出接应的人手带了少量马匹去,不过都留给伤病更严重的会众骑乘了。
  孙文炳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父亲如此模样,也忍不住泪落满面,走过去给孙敬堂叩头:“孩儿无能害父亲受累了……”孙文婉也是泪流满面,过去给叔父叩头问安。
  “说什么混帐话,”孙敬堂拿树桠子捅了儿子一记,眼下不是叙家常的时候,一瘸一拐走到林缚,扑通跪倒在地,也不管张晋贤等官员在侧,叩头说道,“大人恩义,孙敬堂无以为报。西河会已七零八落、不复存在,孙家就几个罪民,从此便给大人当牛做马,来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这成什么样子!我与景中、文炳都是兄弟手足,怎么能受你此礼?”林缚忙跪下来抱住孙敬堂的胳膊,将孙敬堂从地上搀起来。意思到就行了,他这时候还会傻到将孙家、将西河会派外推?论辈份他还真不能受孙敬堂这么大的礼,除非他公然自立,才能讲这种尊卑。
  第22章 月色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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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晋贤要继续南下巡视胶莱河情,要去即墨与原寿光知县、现山东宣抚使司参议杜觉辅汇合商议督漕事项,便与林缚在阚家镇暂别。
  江东左军选择在塔耳堡山与胶莱河之间的一处台地驻营。西河会众并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林缚调工辎营辅兵替西河会在南侧向阳坡地扎了一座营盘。
  夜里难得有好月色,林缚邀孙敬堂过来说事。
  曹子昂与葛存信留在胶莱河北河口,林梦得留在青州城里应付那些官场上的琐碎事,所以林缚找孙敬堂说话,也就没有让其他人参与。
  月光洒在山石上,就仿佛山石浸在清澈的泉水里一样,蒙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影,护卫散在左右,林缚邀孙敬堂在山石上随意坐下,问他:“你对我、对江东左军了解多少?”
  “不瞒大人,西河会之所以之前畏首畏尾,实觉得大人非池中之物。”孙敬堂说道。
  林缚微微一笑,以前西河会视他为惹事的祸根,原来换个说法叫“非池中之物”,他倒不介意这些,这点肚量都没有,还怎么让人心悦诚服?
  “一直以来我都在走一座独木桥,没有退路,左右都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林缚推心置腹的跟孙敬堂说道,“此值多事之秋,为了能生存下来,为了身边人能够生存下来,有时候必须要用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这件事件,想来你也清楚了,这世道豺狼当道,不是你吃豺狼,就是豺狼吃你,有第二条路供你我选择?”又轻轻的一叹,说道,“当然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多想了。”
  孙敬堂点点头,说道:“我孙家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的确,长山岛的问题到今日已经不成为问题了,也不存在多大的风险。即使长山岛往事给揭穿,大概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小的污点,也许有人会将此当成一桩美谈来传颂。陈芝虎官拜大同镇守将军,当初还只是个给李卓从刑场救下来即将给问斩的大盗。
  林缚便没有郑重其事的跟孙敬堂说这事。
  “我与汤公有过商议,”林缚说道,“昌邑哗变不可能一点都不追究孙家的责任,那样朝廷面子会过不去。不过也没有特别好担心的,即使判流刑,也是判流崇州江口外海岛——这是我能答应的底限。西河会子弟加上家属七八千人,我们要仔细安顿好。”
  给剥夺漕事,几乎可以说是最轻的也是必然的惩罚,那西河会至少在名义上不能再存续下去,毕竟两千余会众是因为漕运事务而聚集起来,也是漕运事务维持两千余会众及更大数量的家属的生计——给剥夺漕事后,就要重新安排出路了。
  给剥夺漕事,那西河会名下的漕船也将收归官府——这些漕船本来就是官府以运漕的名义委托给河帮管理的。除了在阚家寨给烧毁的漕粮跟漕船外,其他的船跟粮都给即墨县扣押。
  孙敬堂想到一件事,说道:“若是岳冷秋要西河会赔船赔粮,该怎么办?”
  “嗯,倒是有这个可能,”林缚点点头,西河会在阚家镇有两百多艘满载漕粮的漕船跟两万多石漕粮被乱兵烧毁,按说责任不应该推到西河会的头上,但是官字两个口,岳冷秋此时是江淮总督,咬死了这件事要西河会担责,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林缚伸手指挠了挠额头,“眼前这道险关算是渡过了,这些扯皮的事情留到以后慢慢扯皮就是……实际不行让山东郡司主动将责任承担下来,让岳冷秋找山东郡司赔船赔粮去!”
  孙敬堂点点头,心里暗想还真是一道险关啊。
  此时林缚与江东左军可以说是崭露头角、渐成势力,但是这个势力终究是还弱小,至少处于京畿腹地的卧榻之侧,还真算不上多大的势力。
  燕山防线大同、宣化、蓟北三镇加上燕京禁军,总兵力就高达二十八万,这二十八万大军,并非全无野战之精锐。
  东虏入寇,诸军避敌畏战,说起来也是朝廷战和意图不明,特别是晋中军给郝宗成出卖之后,直接导致诸军消极怠战。
  若说精锐,陈芝虎出任大同镇守之前,就直接从东闽带了两万嫡系精锐北上,以此两万精锐为核心,重整之后的大同守军总兵力高达六万余众。
  宣化军稍弱一些,蓟北军实力实则也不大差。
  此外,登州镇舟师加镇军也有两万编制。
  位于山东东北角之登州有钳制辽东之势,朝廷素来重视登州舟师的建设,登州舟师不仅在兵员编制上,战船及将卒战力都明显要强过宁海、江宁水营。
  这些兵马都是名义上直接受兵部管辖,今上对兵部并不十分的信任,从内侍省选派阉臣担任监军使,加强对这些兵马的控制。
  这三十万大军差不多是元氏最重要的家底之一了。
  在这种情形下,林缚还毅然拥兵进迫山东,为西河会、为孙家撑腰,说起来就是与汤顾捆绑在一起、以京畿粮荒为要挟的冒险行为。
  但是林缚真的敢促使京畿大乱,不仅李卓等人都会站到林缚的对立面,这三十万大军也会毫不犹豫的猛扑过来,将才三五千兵力的江东左军拍为碎末。
  这完全是权力的对弈,聪明的人只会让对手看到那条底线的存在,但不到最后鱼死网破的时刻,都不会去触碰那条底线。
  之前,因为看到林缚喜欢铤而走险,孙家、西河会敬而畏之、避而远之,此时林缚为孙家、为西河会不避凶险、剑走住偏锋,孙家除了心悦诚服的投附,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除了跟林缚一条道走到黑之外,孙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当然了,孙文炳与孙文婉之前都不能代表孙家做这个决定,孙敬轩还在狱中,孙敬堂则是狱外唯一能代表出孙家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林缚也是很渴望将孙家、渴望将西河会能收为己用,他说起这几天来一直盘桓在脑子里的一些想法:“或许会有一部分会众会有返乡或另谋出路的心思,我们不要加以阻拦。至少在这时候,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
  林缚与林梦得、曹子昂事先就讨论过,以为家资颇丰的会众,不大可能跟他们一道走到黑,有许多人都可能会选择脱离西河会。这些家资颇丰的会众恰恰是西河会里沾染江湖习性较为严重的中层头目,这些人并不是好的招揽对象。那些穷苦的普通会众实际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可以选择,由于永佃权的存在,他们即使想返乡租地做佃农都不容易。这部分人是林缚最想拉拢的,又恰恰是会选择随孙家一起投靠江东左军,日后有可能融为江东左军核心的那部分人……
  “……我回江东就会正式组建水师,集云社也会组建海商船队,需要大量的熟悉船工与水手,”林缚又说道,“在我眼里,或者说在江东左军内部,你们都不要有身份上的担心。也许做得还不够好,至少我是朝任事唯能、唯贤这个目标去努力的。待孙会首与文耀出来,先养好伤,先将西河会这么多子弟及家眷安顿好,再委以具体的职事……”
  “请大人放心,孙家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孙敬堂抱拳执礼道。
  “没有谁为谁效力,危局之世,同舟共济罢了,”林缚说道,“回江东去,我们不仅要直接抗击东海寇,对抗奢家,还要跟岳冷秋这条凶鳄斗上一斗。之前的道路是凶险,今后的路会更凶险,你要有这处心理准备啊……”说着这话,林缚轻笑了起来,将一些孙敬堂还接触不到的事情细说给他听。
  即使崇观皇帝对朝中出现迁都的言论从来都是严厉斥责的,但是岳冷秋出任江淮总督,总辖江东郡及江宁府军政诸事务,不设提督限制其统辖镇军之兵权,地方集权乃前所未有,实有为迁都铺路的心思在内。
  长淮军在濠州被歼,洪泽寇及淮上诸寇为祸甚烈,朝廷使岳冷秋重组长淮军为清剿洪泽寇之主力。
  濠州一役前,长淮镇军满编为二十营正卒,重组建的长淮军编制直接扩张了三倍,设六十营正卒,达三万六千余人。
  朝廷如此部署,除了重视剿匪事之外,实际上也进一步证实迁都的心思。迁都江宁后,防区为淮河中游地区的长淮军将江宁北面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不能不打扎实了。
  在出任江淮总督之前,岳冷秋总督南线勤王师,鉴于洪泽寇实际也祸及楚、豫,重建长淮军实际以岳冷秋自领的东闽军为基础,从中州、荆楚(湖北)以及原程余谦所领的江东勤王师这三路勤王师中挑选精锐,汰弱留强,得六十营正卒三万六千余。
  当然了,这六十营正卒最终会有多少战斗力,能否成为靖息匪事之核心,还要看岳冷秋的治军手段了。
  除了长淮军受岳冷秋直辖外,此时江东郡内宁海镇等三镇以及江宁守备军近七万镇军则受岳冷秋辖制。
  顾悟尘刚刚在江宁站稳脚,还远远称不上只手遮天的程度,即使朝中有用顾悟尘制衡岳冷秋的意思——即使是张协幕后控制一切,也不可能将江东郡所有的军政大权都置入岳冷秋的掌握之中,那样的话会使岳冷秋膨胀为难以控制的弄权人物——但不可否认的是,岳、顾在江宁的权力制衡格局,顾悟尘是处于弱势的。
  在江宁权力格局里,也不是只有岳、顾二人,江宁府尹王学善、顶替李卓出任江宁守备的程余谦、江东郡宣抚使王添、吴党领袖实际上是地方势力的代言人余心源甚至维扬知府董原,都是能影响江宁权力格局走向的核心人物。
  这些能左右江宁政局走向的人物或者说势力,几乎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他们即使不会立即就去支援岳冷秋,对顾悟尘的态度显然也是冷淡的。
  就兵权而言,顾悟尘也是处于弱势的。
  府军的战力很弱,眼下大概也就东阳府与维扬府的府军在沈戎与董原的控制下堪称精锐,能给顾悟尘直接掌握的府军,也就是柳西林麾下的东城尉两营府军。顾悟尘有督乡营的名义,但实际上乡营就饷地方,又是招募地方子弟,实际上是受地方势力控制的,例如东阳乡勇受林族与顾悟尘共同控制,江东左营由林缚一人掌握,维扬乡营则受董原及维扬地方势力控制等等。乡营职守乡土,有正当名义拒绝离乡作战,顾悟尘即使有督乡营的名义,实际上也很难调遣乡营为己所用的,与辖制十余万镇军的岳冷秋抗衡。
  此时的江东,也确实是相当凶险的局面,他们这边也不是不占一点优势。
  出淮河口走近海航线到胶州湾,再从胶州河走胶莱河横跨山东半岛到北部的莱州湾,再从莱州湾跨海到津海,从津海走涡水河到卫台——这条临时起用的漕路可以说是京畿地区及北线大军的生命线,此时已经实际控制在他们手里,也是他们此时最大的依仗。
  镇压青州军哗变、彻底击垮柳叶飞,最实质的意义也就是进一步加强对这条临时漕路的控制权。汤浩信对山东郡司的官员调整不大,但起用张晋贤、杜觉辅二人都是直接与胶莱河漕务直接相关。
  汤浩信也看得很清楚,就算张协在京中对他的制肘再厉害,只要黄河决口一日未成功封堵、平原府漕运河道一日未恢复,不管山东的局势在他治下能不能得到好转,他的政治地位都是稳若磐石的。
  林缚也无法轻易看透汤浩信这种老成精的人物,但是彼此间也没有推心置腹倾谈的可能了,他会静看汤浩信在山东的表现。
  东海寇占据昌国县诸岛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不管怎么样,江东左军南下的时间不能再拖延了。
  林缚与孙敬堂谈了许多话,一直到月至中天,才回营帐休息。有些话他也只能跟孙敬堂说,不能跟孙文炳、孙文婉说。
  孙敬堂这样的人物,在底层翻云滚浪的成长起来,实际做事的能力,要比那些官吏强得多。负责漕运事务,半辈子走南闯北,与各种层次的官、民、江湖会派及地方势力有过深入接触,见识阅历也要强过寻常意义上的能臣干吏。
  林缚更重视务实的人才,像陈明辙这类人,虽有状元郎、江南第一才子之类的美誊,他反而看不上眼。
  林缚回到驻营,就有驿骑连夜从青州递来信报。
  诸司会审昌邑哗变案很快有了初步结论,毕竟大家都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拖延下去。这个初步结论需要得到林缚的首肯才能成为初步结论,所以要先递来阚家镇给林缚传新阅认可后才会八百里加急进奏京中。
  此时涉及孙家与西河会切身利益,林缚派人将刚回营帐休息的孙敬堂及孙文炳、孙文婉叫过来,能不能接受青州会审的结论,还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第23章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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