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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住院是到另一个星球探险,是去性质与地球相似的火星,找到畏缩在隅角的自己,挖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且战胜它。」
吴易然住进了精神病院,他穿着轻薄的上衣及短裤,脚上套着简便的拖鞋,像是个被囚禁的人,在身后的门锁上后,与世隔绝。
就这么茫然的进来了,一切都还陌生,只知道关上门的那刻,他进到了全然不同的世界。
庆幸自己不是孤单的,眼前是各式的患者,只是到了新的环境,心跳不停加快,生理症状是不会骗人的。
像个初生的婴儿,眼球转动的探索新世界,感官变的敏锐,却被时序拖的越来越慢。
「新朋友你好!」一个阿伯从易然前方走过,热络的像刚进来的他打招呼。
吴易然不知所措,只见其他人仅是瞄了一眼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像是习以为常。
「自己找位置坐吧。」护理师对他说。
于是他挑了张没什么人的大桌子,坐在桌子边缘的椅子上,双脚焦虑的抖动。
「弟弟啊,你为什么进来?」阿伯凑到吴易然眼前问着,吓得吴易然差点叫出来。
「我……我……」吴易然以为到了这里,能坦然面对此自己的病情,但没想到竟然还是对自己的病情难以啟齿。
肩膀被人点了点,吴易然驀地转头,却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庞,看起来是国中生的男孩拉了拉他的手,要吴易然过来。
吴易然懵然的被男孩牵走,然后到另一张坐着男孩的桌子坐下。
「这里的病患都这样,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不用理他们。」声音也稚嫩的男孩说。
「你……几岁啊?」易然原以为自己会是精神病院里年龄最小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国中生。
「我国三,十五岁。」
「那……你为什么进来?」这问题对于精神疾病患者可能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但易然还是好奇。
「我是解离症,就是有双重人格。」易然听闻男孩口中说出的疾病,儘管那是真实,仍觉得诧异。
「那你呢?」男孩问。
面对男孩,易然顿时觉得自己生病并不可耻,他犹豫了一下,便把左手腕袖子捲上,露出一条条伤疤。
「其实我也会自残,只是是解离的时候,副人格做的。」男孩无奈的笑着说。
「原来……」
「我叫吴易然,十八岁。」
「我叫夏雋致,可以叫我小雋。」
「好特别的名字……」易然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有忧鬱症的?」小雋问。
「我记得很清楚,是十五岁的生日那天去看了医生,因为失眠厌食很严重,然后就被医生诊断忧鬱症,然后慢慢学着以自残发洩……。」忆起那天,仍像昨日般记忆犹新。
「如果你有听过解离症这方面的资讯,你就会知道会解离,一般都是经过重大事故导致心理创伤而出现的防卫机制。」
小雋说,然后撩起了后脑勺的头发,一块大面积的伤疤显露吴易然眼前。
「这是……!」
「我国中开始被霸凌,就因为我和另一个那群人讨厌的男生很要好,他们就连同我一起欺负,这是在厕所被他们拖去撞墙的伤疤。」小雋轻描淡写的说,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平淡。
「后来无力反抗,在一次被欺负的过程中解离了,听同学说我像发狂了一样不停的捶打那个霸凌者,然后自己再从二楼往下跳,所以被医生送进来住院。」
「辛苦了,我们都辛苦了。」吴易然低声说。
小雋微微偏了偏头,望着易然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嗯……可以。」吴易然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
他的请求,让吴易然想起小时候,吴宥然也曾这么亲密的叫他哥哥。
小雋开心的笑了,那笑容天真的好像根本没经歷过那些惨事,但吴易然知道,那只是定型的微笑面具,他并没有真心的笑。
「排队吃饭了!」
护理师喊着,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到门前排队,小雋看吴易然一脸错愕,连忙解释。
「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们都有自己的编号,要按照编号排队拿饭,你是几号?」
易然想了一下才知道小雋说的是床号「三十三。」
「我是三十四,你排我前面。」
打开便当,是普通的菜色配上肉排,易然顿时食欲全消,小雋看吴易然的样子笑了。
「刚开始都会这样,会很不习惯这里的菜色,太清淡了。」
「我真的不想吃了……。」
「至少饭要吃一半,不然会像那个大叔一样。」小雋小声的说,手指着一个坐在不远处的大叔。
护理师拿了一条约束带绑住大叔的双手,然后坐到他旁边挖了一大口饭。
「嘴巴张开。」无论大叔怎么闪躲,护理师还是非常有经验的将食物送到他口中,逼他咀嚼吞下。
「好好吃饭是这里的规矩,是最基本的事,若是不好好吃饭就会像那样被人绑住。」
吴易然看了心里有些沉重,明知道这是护理师们的职责,面对不听话的患者,会用强硬的手段,他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吴易然慢吞吞的吃完半碗饭后回到病房睡午觉,在陌生的环境整个人却变得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易然绷紧神经,于是整整熬了一小时,他始终无法入睡。
「会慢慢习惯的。」小雋说。
下午时分,病房内病患聚在大厅看电视,偶尔传来病友间的交谈声,易然无趣的靠着白墙,瞪着天花板刺眼的灯,数着时间。
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很慢,时间的流逝,一步一遥,他发现数到六十竟然是如此漫长的事。
把走廊延展成无限,吴易然缓慢踏步着,来来回回,在第九十九趟,小雋默默的跟在易然身旁,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的陪伴,仅此而已,却让人感到无比温馨。
「哥哥会参加OT吗?」又走了几趟后,小雋突然问。
「OT是什么?」
「就是职能活动,通常在住院两三天后,病房内的职能治疗师会安排你参加活动,主要是一些简单的手做、歌唱、个人治疗等。」
「对了,我们星期一的活动是看电影喔!」
吴易然点头「听起来你蛮喜欢的,你住院多久了啊?」
「我住了三个星期了,医生说还要再持续观察。」
「那我要住多久啊……」面对遥遥无期的出院日子,吴易然感到无奈。
「哥哥来住院之前我一个人超无聊的欸。」
「你不跟其他病友聊天吗?」
「这里的病友大多都是脑部有些问题,而且我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国中生,也不知道和阿伯们聊什么。」小雋说。
「也对……。」他竟然没想到这点。
「不过年纪小,也是有好处的。」小雋呵呵笑着。
「比如护理师对你比较照顾吗?」吴易然猜测
「对啊。」
「护理师都会跟我聊天呢!」
「不错啊!」吴易然浅浅一笑。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人聊天?」小雋心思细腻的猜出。
「其实我蛮害怕聊天,我不太喜欢跟别人讲话,我只需要有人静静的陪伴就够了。」
「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想找我聊天,我还是非常乐意的。」吴易然补充,就怕小雋因此而不敢找他。
「嗯。我知道了。」
在走廊上走了一下午,吴易然回到病房内坐在床上沉思,他想纪录这一切,身旁却没有手机也没有纸笔,听小雋说笔是危险物品,只有固定时间能领取。
医生说住院是到另一个星球探险,是去性质与地球相似的火星,找到畏缩在隅角的自己,挖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且战胜它。
受限的事物很多,无法像在外面那般自由,他要让自己慢下来,慢慢融入火星的生活。
这里的生活是平淡,淡的不能再淡,像一张洁白无污的纸张。
第一天没有纸笔,囤积在脑内的天马行空随着时间被冲淡,于是第二天,只能靠残存的记忆写下。
来到这里一定会被问两个问题,叫什么名字,以及为什么进来住院。
一开始他总静静的说,是忧鬱啊。到后来说,怕自己走了,需要有人看住他。精神病院像是让他束缚想死的自己的地方,也像让他逃离一切的避难所。
夜晚九点,病房熄灯睡觉,整天绷紧神经让吴易然筋疲力尽,他没有翻覆很久,就深深沉入梦乡。